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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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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毕业,找了个朋友给我拍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片。朋友让我带本书当作道具,我很认真地对待这个要求,面朝我的书架精挑细选,拿上了我本科时代最喜欢的一本教材。那是胡伟武老师的《计算机体系结构基础》。

在长廊拍照的时候,朋友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拿的这个什么计算机啥啥啥的书真是煞风景,昨天他们拍照的时候拿的还是《苏东坡传》”。此话一出真是给我讲懵了。我自己作为一名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受了这本书很大的启发。尽管我现在不做集成电路设计的工作,但体系结构的知识在我目前的科研中有很大的帮助。我认为在毕业这么有纪念意义的场合,拿上一本我尊敬崇拜的老师写的对我产生深刻影响的教材,是十分合适的。不过似乎在别人看来,这种场合不做点附庸风雅的事情,那才是最大的不合适。说来也可笑,吾等 nerd 在最后连当 nerd 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不过我也不是无法理解我朋友的这种想法。这种想法的出发点很简单。

当然这第一点,是因为所谓的“传统文化”实在是一个太正确的话题标杆了。它可以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你大可以不构建任何实体,就可以借由这一符号本身将自己对这一符号的追求行为给正当化。更进一步地讲,所谓的行为并不一定实际上需要是“追求符号”的行为。因为这个标杆太过于正确,因此讲它包装成一种先进的精神追求,那么只需要接近这个追求的,即使是偏了一些的行为,也可以被粉饰成为先进的,高尚的,有境界的。用计算机专业教材摆拍毕业照煞风景,而用《苏东坡传》摆拍不煞风景,就是这样思想的产物。读专业书的人没有文化追求了吗?不是。读《苏东坡传》的人是迂腐的秀才而无专业建树了吗?也没有。因为《苏东坡传》在这个话题中根本就不作为“追求传统文化”的标志,它是与这一追求貌合神离的,一个道具罢了。“附庸风雅”四个字的内涵,大抵如此。

第二点,就是对自己的专业本职(或者说目前的生活状态)不够满足,于是力图从第二赛道上获取一些满足感,哪怕在新的赛道上也无法成为 Tire-0。这一点不仅仅反应在对自己不了解的所谓的传统文化之箩筐的过分推崇,也反映在诸如滑板,摄影以及投资等诸多爱好或副业上。他们热衷于谈论一些高深莫测的词汇,指点最新的设备或事件,若是谁买了点物件或是做了点什么行动,那更是会成为这个小圈子津津乐道的热点话题。只消沉浸在自行构建的这一套话语体系所建立的壁垒之内,快乐感便如小溪流水,汩汩不竭。在这个话语体系下,没有拿得出手的二手爱好的人是没资格社交的。什么?你竟然这么喜欢自己的专业?对不起,你太煞风景了,我宿舍楼下因我的存在而演奏的古琴,而起舞的白鹤,都被你搞没了。

最近反复琢磨这件事情的同时,我又想起了高中时代的一件趣事。

那个时候有一学期每周有一节阅读课,语文老师让大家随意阅读图书角的书籍然后做摘抄。当时语文老师鼓励大家读书读得杂一点,总是强调“生活就是语文”。我对此也深以为然,于是专门寻找政治的,经济的,这类描述人类社会关系的书来读。有一周我摘抄了亚当斯密的《国富论》里面的一个章节,有关出口退税的。在阅读课结束,把摘抄内容交给负责同学检查时,我被几个人狠狠地嘲笑了一把。大意无非是,别人都是读的什么诗词歌赋之类的高雅创作,就你一个人整一个出口退税。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很木讷地用语文老师教导的“生活就是语文”做一点软绵绵的回击。

下一周的阅读课,我更加不愿意读和他们一样的书了。不过我当时意识到,我这种已经被当成怪人对待的人,无论怎样解释其实效果都很有限。没人在乎我的理解的,因为我离群了。我跟他们讲我对社会现象的不理解,谈我希望通过学习去理解复杂的人的关系;我跟他们说我热爱技术,工业革命以来的诸多技术创新使我心潮澎湃。他们跟我说你语文成绩吊车尾了。

所以我学乖了,我那节课读了很久的红楼,摘抄也是抄的黛玉的一首诗。字很多,不过最后用更大号的字体认真抄了两句“今日葬花侬笑痴,他日葬侬知是谁”。

当然,高中时代我的语文成绩最后也没吊车尾,大学时代我也如愿以偿学习了许多让我痴迷的技术。不过在大学的这几年我的确是感受到很多很多作为一个技术工作者的,在面对刻板印象时的无奈。不管我是在写日记,在设计电路,在构造算法,还是在做数据挖掘,只要我的手还在敲击键盘,在看客眼中我就应当且必须扮演一个手臂上下翻飞的疯子。

哦对了,还必须得穿上程序猿最爱的格子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