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只在云天才会出现的朋友。”
干净的大理石大厅里,一堵厚厚的植物生长成的墙壁矗立在我的眼前。阳光从天窗里洒落下来,雨滴从树枝上滑落,落在花苞上的声音清楚地像是夜晚的风铃声,屏住呼吸甚至还能听见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无法分辨男女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再稍等待一会儿,连整句话都彻底失真。试图去寻找声音来源,却发现身体没有哪一部分能够动弹,只能等着时间流逝,只能看着眼前的说不上名字的花,只能看着。
穿着制服的身影拿着一本米黄色的笔记本,静静地站在一株铃兰之前,翠绿色的花枝遮盖住了他的脸,只能依稀看到他上扬的嘴角。像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一样,他微微转向了我这边,朝我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
阳光刺眼。
“已经忘记了昨天的梦境,事实上也没有记得的必要。”
耳机里的男人低沉地叙述着颓废的人生,令人昏昏欲睡。
早上七点四十三分到达的电车里,满满当当的人倾泻下来,繁华的大都市又开始了一天的呼吸,吞吐着各司其职的人。
步行五六分钟就到了学校,坐在最后一排不会妨碍他人经过的位子上,把要交的作业和上课的课本准备好后,我透过教室狭小的窗户看着将明未明的天空。
蝉鸣撕碎了理智,炎热让我放弃了听课,索性在第三节课上课之前去了天台。
解开衬衫的头两颗扣子后闷热的感觉减轻了不少,不禁长出一口气,枕着校服的外套,静静看着太阳以外的湛蓝的天空和漂浮的云朵,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直到中午放学,直到一天结束。
原本会是这样的,或者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仅仅是一个厌学少年在学校天台上独自待着的普通故事而已,直到那天,当我看见那个人的身影的时候,故事起了波澜。
那个普通的黑发少……少年吧,假定他是男生吧,从那个普通的黑发少年在天台与我相遇的那个午后讲起吧。
我只记得那天的云特别多,不是积了雨的那种云,就是普普通通的,仿佛能被风吹走的云。趴在栏杆上呆呆看着远方的一根根天线和避雷针,在一次次深呼吸中消磨着时间。也不知道时间流动了多久,脚步声从我的身后传来。
“啊……真好呀。”不能分辨男女的声音愈发的近了,但我却没有一点生疏感或者是戒备感,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边的云。
“你在想些什么呢?”靠在了我身旁的栏杆上,似乎是和我一样注视着天上的云朵。我闭上眼睛沉默了。那人也不言语,静静地等着我回答。在聒噪的蝉鸣声中,我却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他的呼吸声。
“你是谁?”我想侧过头去看看他,但又像是怕发现什么一样,只能低垂着眼角,偷偷看着他合身的校服以外露出的纤细的手,非常漂亮的侧脸轮廓,和一头乌黑的头发。
“我……我是谁呢?”他轻轻舒了口气,有点挑逗一味地反问道。见我不再言语,他伸出一只手指指向天上。
“你可以叫我云。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的话,大抵是因为只有像这朵云一样的人才能和我说话。”
“你说我像云?”
他的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不置可否。
“下午再见吧,我得回去上课了。”
在第三节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他叹了口气,伸展了一下四肢,朝着我不在的某个方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离开了。
看来是和我一样奇怪的人。我看着逐渐变得刺眼的太阳,微微眯上了眼睛,只是觉得愈发困乏。
“为什么总是会想着注视着天空呢?”
“大概是因为人在地上?”
粉红色的晚霞就像血一样染红了半边天空,云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和彩色铅笔,似乎是在描摹着什么。我的回答让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
“可你不是这样想的对吧。”他合上了本子,转过身来看着我,“你的真实想法是,如果能从天上离开这个世界就好了对吧。”
我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着他,却只能看到一双素净的手和普通的米黄色的本子。
“云……”
“你曾经这么想过,对吧。”
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深深埋藏的东西被别人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无论是谁都会感到恐惧。
“为什么你不愿意让我看见你的脸呢?”
“没有必要,都没有必要。”
我的耳边仿佛听见了汽笛声,然后是剧烈的疼痛袭来。等到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的喘气声和剧烈的心跳声掩盖住了蝉鸣的背景音,眼中的泪水不知为何夺眶而出,也模糊了眼前人的脸。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就像对待宠物或者小孩一样,虽然想用手拨开,但我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能感受到心跳,那就够了。”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似乎是见我呼吸平缓了,他继续说着,用着清淡如水的语调说着。
“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会成为很好的人。不用感到愧疚,你的病,你的身世,你的一切都会让你成为更好的人。”
过往累积的压力被他的三言两语带动了出来,那一瞬间,整个人如同崩溃了一般,趴在他并不宽的肩膀上哭泣了起来,直到失去意识,只记得能看到点点星光和星间飞行的游云。
醒来的时候是二十二点一刻,今天的日记刚写到一半。
我推开房间门,对面的房门依然紧闭着,客厅的灯已经关上了。轻轻开了灯,接了杯水,看见了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和便条。无非是那个女人的提醒,让我回来吃药吃饭之类的。
饥饿感挑准时机从胃里跳了出来,我只好重新热了热饭菜。
窗外的夜空中突然多了很多星星,只是没有云朵,有点可惜。
那之后的事情便没有了太多好说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去,虽然还是会叛逆地和他三天两头在天台一起闲聊,但也开始记得好好吃药,好好生活。勉强也能排除了问题少年名单,成为一个真正的普通人了。
可是已经要临近毕业了,关于他的一切都仿佛是云烟一般,什么都没能抓住。说到底,我连他的相貌、甚至性别都无法确定,甚至会怀疑他究竟是我的臆想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每当我透露出这样的想法,他总是会挑起嘴角,并不言语。
“会有某天……会让你看见的。”
离开的时候说出的话也总是耐人寻味。
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本来。
直到最终考试前,我都没怎么去天台看过云,但等到真正结束了过后,在没有人的教室里坐着的我盯着空无一物的黑板,只觉得耳边又响起了那日所听见的歌声。
“已经忘记了昨天的梦境,事实上也没有记得的必要。”
上课铃响起,如果是平时的话,应该是最后一节课了。
我拿着写好的信,一步步走上了天台。
日轮沉入了地球的另一端,余光被云掩埋,只有淡金色的边能点亮天空。仅仅是静静伫立着,不知道能够等到什么的我,仅仅是静静伫立着。
嘶哑的蝉鸣终究是结束了,我的夏天可能也要在此结束了。
“你终于还是来了。”
同时说出相同的话,不同的是他略带释然的轻笑。
“我还在想如果你不来我会怎么样呢……不过真好啊,你终于来了。”
“这是给你的信。一直以来,非常感谢了。”
“非常感谢……吗?”依然穿着制服的他略微沉吟,然后欣然接受了我的信。然后他同我一样,注视着城市的剪影,和归巢的鸟儿。
“也要谢谢你,谢谢你能活下去。”
我刚想说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之前你一直很好奇我会是什么样子,对吧?那么就帮帮我吧。”
他倒退着走向了天台的栏杆。
“我想请你,从今往后也好好的活下去。”
我突然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了那日的梦境是什么。我朝他的方向冲过去,可是,本子脱离了他的手,一阵风将本子轻轻地拍在了我的脸上,我只能通过余光看见,看见他穿过生着红锈的栏杆,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慢慢地坠下。
“云……”
那一瞬间,夕阳的余晖刺痛了我的眼,眼泪润湿了我的眼眶,空白的书页挟裹着坠落的泪滴飞出了天台,下课铃声淹没了嘶哑的蝉鸣,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过去的记忆,米黄色的本子记叙着的,只是一个孤独的人的自白而已。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不过还是稍微有些在意本子里画的东西,翻开本子第一页,是学校的天台和一个人看着天空的速写,第二页是孤零零的避雷针,第三页是夜空的星海。
最后一页,是在傍晚的风中翩跹的纸蝴蝶。
想了想,应该把这个画集取一个名字,最后鬼使神差地在封面用黑色的墨水写下了一行字。
“我有一个只在云天才会出现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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